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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话是一门艺术,它记录历史之外的事件,指示出人类能够超越时间的永恒,让我们从偶然事件的混乱无序中超脱出来,去一窥真实之堂奥。

人类始终保持着独一无二的游戏能力。除非被囚禁在人工环境下,否则,其他动物早已经在野生世界的残酷现实下丧失了早先的游戏本能。人类成年之后,依然以不同方式保持游戏的乐趣,而且,我们就跟孩子似的,继续创造出一个想像的世界。艺术从理性和逻辑的约束中解放出来,我们构想、合并新的形式,丰富自身的生活,并且向我们揭示一种深刻的“真实”。神话亦然,我们以“虚构”为乐,并以某种仪式使它复活并具有生命,按照它的方式行事,观察它对生活的影响,然后发现我们已经获得了一种新的眼光,能够洞察世界之本质。

大部分宗教和神话老汉透了对“失去乐园”的渴望。这些神话并非追思怀旧之作,其主要用意是向人们指出一条重返原型世界之路,让它不仅仅只存在于瞬间的迷狂幻觉中,而是成为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。

最早期的神话告诉人们如何洞悉眼前的有形世界,去发现另一种似乎包含着某种“彼岸性”的真实世界。不过它并不要求“信的飞跃”,因为在那个阶段,在神圣与世俗之间还不存在形而上的本质差异。石头迥异于人类的“他性”,为它带来了神圣感,在远古时代,石头成为最常见的“显圣物”——神圣之物的自我显现。

几乎每一个万神殿都供奉着一位“天空之神”。

神话的早期发展史表明,神话如果太过越自然化则会导致失败,只有更为人性化才能长久保持它的生命力。

这些关于升天的神话和仪式可以沿溯到人类最早的开端,这一点意义十分重大。它意味着超越意识是人性最本质的渴望。在人类完成其进化之后,他们察觉到对“超验”的渴望已经根植于他们作为人的在在之中。

此外,当人们口口相传地讲述部落的英雄故事时,他们并不只是想娱乐听众。神话的主旨是想告诉我们,如果想成为一个人格完整的个体,我们记如何行事。

在一个男性占有绝对优势的社会,女神为何如此令人生畏?也许这来源于当时人们潜意识里对女性的憎恨。

在新石器时代,农耕也成为一种圣典仪式。当他们耕作土地和收割作物时,农夫必须保持一种宗教性的洁净。当他们注视着种子被播进大地的深处,注视着种子打破黑暗的束缚,带来不可思议、气象万千的生命形态;种植者会意识到,在生命背后隐藏着某种令人敬畏的力量。种植成为一种“圣显”活动——它揭示出孕蓄其中、生生不息的神力。当他们在大地上耕种农作物、为部落带回丰盛的口粮时,他们便感到自身进入了一个神圣之域、参与到这场奇妙的丰收之中。大地就像富有生命力的子宫一般,维系着所有的生命——植物、动物,还有人类。

在新石器时期,关于生死转换的神话和仪式有助于人们接受必死的命运、获得成长和改变的勇气,最后步入生命的下一个阶段。

有人说,历史是一个不断毁灭的过程,每前进一步都意味着颠覆了逝去的时光。

新的城市神话将洪水视为神—人关系恶化的预兆。

神性世界再次成为人类世界的对应体。诸神的诞生不可能脱离当地的风俗地貌。

老神话再关注神圣世界而非凡尘俗务,新神话却更关注尘世男女。

中国文明似乎比其他文明更早就开始了对轴心时代的精神求索。周期人以一套繁复的“礼乐”仪式祭天,其“乐”动人心魄。这种“礼乐”仪式本身就被视为社会和谐的神圣象征。所有的社会成员,无论是在生者还是已逝者,都要遵循这套仪式。

中国和印度文明对仪式的重视提醒我们,不能离开神话的语境去孤立地解读它的含义。神话和崇崇拜仪式难分轩轾,交互传播着神圣感受;不过,仪式通常占据着优先的地位。

在希腊,为轴心革命推波助澜的是罗各斯(理性),它以不同于神话的方式开启了人们的智慧。神话需要情感性的参与和仪式性的模仿以获得神秘体验,而罗各斯却诉诸于批判理性,以严谨的研究方法来探求真理。

希腊罗各斯是反神话的,介哲学家们却继续使用神话,或把它视为原始理性的先驱,或把它当作宗教话语体系不可或缺的文本。

基督教、犹太教和伊斯兰教“一神教”的三大宗派都宣称,他们的信仰更多地建立在历史而非神话基础上;而其他主要文明并没有表现出这种自相矛盾的冲突。如果一个历史事件不能被神话化,它就无法成为宗教启示的灵感之源。此后,科学罗各斯主义和神话主义越来越水火不容。在此之前,科学一直都在一套复杂的神话体系内部进行运作,并由神话来阐明科学的意义。

人们试图用理性的言辞来重新诠释神话,但这是一项注定要蒙受失败的新事业,因为神话从来和永远都不是在陈述事实。

1882年,尼采宣称“上帝死了”。从某种意义上,尼采是对的。人类缺失了神话、敬拜、仪式和伦理生活之后,神性就死了。是人类亲手杀死了上帝——他们把“上帝”抽象为一个概念化的真理,只有依靠批判的理智才能抵达。

我们需要神话——它所蕴含的包容性能让我们接纳所有的同类,而不是用种族、国家和意识形态分门别类。我们需要神话——它依我们富有同情心,而这正是这推崇实用、理性的现代社会严重匮缺之物,因为同情心既不能带来效率,又不能生产出任何产品,从而不被现代性所容。我们需要神话——它帮助我们创造新的精神纬度,让我们的目光超越急功近利的短视,克服妄自尊大的自私自利,去经验一种新的超验价值。我们需要神话——让我们再度敬畏大地的神性,而不仅是把它当成一种可被使用、保存的“资源”。这一点生死攸关,除非我们能发动一场可以比肩科技进步的精神革命,否则我们最终会毁灭掉这颗万物生长的星球。

如果,一部作品在创作和阅读中都令人全神贯注,那么无论是一部小说、一则神话还是任何一件伟大的艺术品,它们都能达到同样的效果:它将以它的转化功能,帮助我们穿过生命的痛苦之旅,从人生的一个阶段抵达另一个阶段,从心灵的一个层次转向另一个层次。一部小说在这一点上也与神话相似; 让我们用不同的眼光去观看这个世界,教我们洞察自己的内心,并以一种非功利的视角高瞻远瞩。如果宗教领袖不能再以神话知识来指引人类,那么,艺术家和小说家或许能够以他们的洞见接过这一神圣职责,为这个失落迷惘、遍体鳞伤的世界带来一带新的光芒。

 

神话时代的划分:

旧石器时代,狩猎神话,约公元前2万年—公元前80000年

新石器时代,农耕神话,约公元拳8000年—公元前4000年

早期文明,公元前4000年—公元前800年

轴心时代,公元前800年—公元前200年

后轴心时代,公元前200年—1500年

西方大转折时期,1500年—2000年